吹笛樂:長笛家寶拉.羅蘋森與她的業師馬塞爾.莫易斯
The Joy of Fluting: Flutist Paula Robison and her mentor Marcel Moyse
由美國長笛家凱倫.凱芙拉策畫的「繆斯導師」(Muse Mentors)系列 Podcast,本集訪問被譽為「美國珍寶」的長笛家、美國首位女性獨奏家寶拉.羅蘋森(Paula Robison, 1941-)。熱愛生命、音符與生活都滿溢熱情的羅蘋森談及她的學習歷程,以及影響她至深的業師馬塞爾.莫易斯(Marcel Moyse, 1889-1984)。
受到恩師啟發,羅蘋森的笛聲如歌,清麗悠遠,能令聽者的心飛揚歌唱。今日,羅蘋森也是位桃李豐碩的教育家,而談到莫易斯先生當年要將她「推出去」、「當自己的老師」的那一刻,她曾經害怕,卻也知道這是自己拾起的勇氣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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內容索引 │
美國長笛家寶拉.羅蘋森生長於藝術家庭,從小沈浸於音樂舞蹈和戲劇表演,而且身邊都是傑出的、有涵養的人。她的業師是馬塞爾.莫易斯,而這業師的名字之所以聽起來那麼耳熟,就是因為他是來自於傳奇的音樂世家。[...]
羅蘋森打破了音樂圈的玻璃天花板,是全世界首位女性職業長笛獨奏家。[...]羅蘋森的韓德爾長笛奏鳴曲全集錄音擁有豐富的色彩、音樂的舞蹈,帶來了生命感;她也演奏豐富的法國長笛曲目、巴赫以及莫札特長笛協奏曲,都令人沉浸在她那具有標誌性的迷人音色。
羅蘋森有大量的錄音和令人難忘的表演,還有一些重要的演出委託,像是基爾赫納(Leon Kirchner, 1919-2009)、武滿徹(Tōru Takemitsu, 1930-1996)的作品,當然還有和吉他手艾略特.菲斯克(Eliot Fisk, 1954-)合作錄製羅伯特.比瑟(Robert Beaser, 1954-)啟發自民謠、令人陶醉的山歌。
寶拉有種永恆之美,雖然嬌小俏皮,但是當她站出來時,在她的演奏和存在中,是一種歌頌生命喜悅的特質,是那麼的具有感染力。
藝術家庭的童年、南方山村的涵養
凱倫.凱芙拉:音樂家的起源──關於他們的父母以及生長地的故事──其實是相當引人關注的主題,卻一直很少出現在一位音樂家的傳記裡。您能否談談家庭與成長歷程對您的影響?
寶拉.羅蘋森:這就好像有人曾說過,在我們人類出生後的十三個月,這十三個月是會對你產生不可抹滅的銘印(imprint)。我知道這對我來說也是,而當我在養兒育女時,我也不斷的思考此事。[...]
我出生於田納西州的納什維爾(Nashville, Tennessee),當時我的父母親正值新婚。我是他們的第一個小孩,因我的父親將在費斯科大學(Fisk University)任教而搬到這裡。費斯科大學是非裔美國人最優秀的學校之一,特別是在1940年代早期,非裔美國人無法進入其他更好的學校了,因此這間大學可說是最具天賦與智慧的非裔美國人聚集之地。我父親在音樂史系,而我母親是個演員;母親放下了她的演藝工作並跟隨父親來到田納西。當時,我的父母屬於積極份子,想在那個動亂不堪的時代做些不一樣的事情。他們覺得在這個學院工作能為他們發聲,他們確實也做到了。然後在一個週日,他們的女兒寶拉誕生了。在我小時候,我身邊都是優秀的非裔美國人,讓我留下美好的印象,我此生也很珍惜這緣份。
回到我為什麼我要吹長笛, […] 這也許和我的教父有所關聯。我的教父保羅.羅伯森(Paul Robeson, 1898-1976)是個優秀的低音男中音和演員,也是個積極分子。我父母是在費斯科大學認識他的,因為他們和費斯科千禧合唱團(Fisk Jubilee Singers)常有往來。FJS是個年輕的合唱團,走遍各地,演唱黑人宗教靈歌、非裔美國人歌曲。我的父母與他們建立起良好的友誼關係,母親當時也知道自己快生下我了,便問羅伯森是否願意成為我的教父。因為「Paula」和「Paul」名字最接近,我的母親就把我取名為「Paula」了。在我心裡,我覺得這也是影響我一生的一件事吧。
在你心中,你認同自己是個南方女孩,而我突然想起,在你諸多的演出委託作曲當中,有一首非常特別,是比瑟來自南方的山歌,帶有南阿巴拉契的味道。你覺得那是你靈感的來源嗎?
我全心全意都是南方女孩啊!這些樂曲樂曲中的每顆音符對我這個山村女孩而言,都有強烈的共鳴,而我想,這或許也是我成為長笛家的主因之一──這些音樂都是來自大自然的揮灑,描述了人類的大愛、逝去與生命的力量,伴隨著山景、月色、晨光等大自然環境,都是偉大的美國民謠傳統的一部分。
您的父母喜愛音樂、寫作與演戲,十分有趣。而我好奇,您也跳舞嗎?
如果我能排開時間的話,我現在就穿著舞鞋呢!我學過跳舞,但我不曾成為一名真正的舞者。有時候在家裡,我聽到音樂就跳起舞來了,還差點把丈夫逼瘋……
我認為對舞蹈的追求,來自於我們內心中仍保持年輕的那部分。當我在紐約一間舞蹈工作室學舞時,常看到一位教探戈的老師。他的學生年紀都比較大,穿著探戈舞鞋,跟著老師跳舞。當時我就在想,能持續不斷地保持跳舞是多棒的一件事情啊。而現在,我也經常不斷的告訴已經年邁的自己,要繼續跳舞,要繼續跳舞。
我認為,一個人之所以能被定位為「音樂家」,其中一個原因是他的舞臺魅力。許多古典演奏家走上舞臺後,就只是想說,好,我準備好要演出了。但是每當您走上舞臺時,我總感覺您已完全進入狀態了,而且您已經正在想著要傳遞什麼給聽眾。我從您身上看到的是一場表演,一場適切而誠摯的,能提高品質的演奏風格。
我在舞臺上感覺像在家似的,也許是來自身為演員的母親指導。她閱讀俄國戲劇及表演理論家史坦尼斯拉夫斯基(Konstantin Stanislavski, 1863-1938)的理念,深知需要理解自己的角色,彷彿要「住在」角色當中似的──不僅是要「表明」自己的角色,而是真的「成為」那個角色。我從小學到這件事情,也反應在我的長笛演奏上。我總想著,
假如我正在演奏莫札特,我就必須成為莫札特。
因為莫札特是個相當有份量的歌劇作曲家,這意味著,當你在吹長笛時,要很投入在各角色中。我們在歌劇中的確扮演著角色,在臺上與和其他聲樂家演奏室內樂,這對我來說,也意味著必須和聽眾產生連結,和他們一起成為成就一場表演的積極參與者。我總認為這在音樂會中是非常重要:聽眾不是被動的,表演的本質並非「娛樂」──如果只是「娛樂」聽眾,表示聽眾是被動的,只是單向地產生良好的感覺,或覺得演出「還不錯」;但如果你是個藝術家,你會邀請聽眾一起參與演出,效果也許不會總是良好,隔天或許會更好,或是被驚喜嚇到,我總是覺得這很重要。因此假如你已經感覺到了,我之前就是常在舞臺上向各位招手,邀請各位共襄盛舉呢。
寶拉.羅蘋森的習笛之路
您為什麼選擇學習長笛呢?
我的祖母是鋼琴老師,曾向她上過幾堂課,直到她放棄為止。我練琴,卻被龐大的鋼琴嚇到了,琴上有那麼多按鍵而譜上有無數的音符,我無法對樂曲中的每個音符負責,我也無法表達我想要彈奏的內容。我父母也說,看我彈琴的樣子,不覺得我在鋼琴上有任何天賦。
然後,我父親聽到了莫易斯吹的莫札特D大調長笛協奏曲... 笛聲在我父親的心中餘音繞樑,而我那時候大概十歲吧,然後他對著自己說,我們試試長笛吧。他們有個吹長笛的朋友,我就把那長笛放上嘴吹,發現我吹奏出來的,就是我的聲音!我當時也感覺到,長笛就是在等我,那種感覺充滿魔力。
這讓我相信了天意,相信我們身邊真的有天使圍繞、推動著我們,而且有某股力量提示我的父親去聽莫易斯的錄音。畢竟,我們不可能不聽莫易斯的錄音。他的音色是那麼地吸引人,不論是以前或現在,都是那麼的獨特,和其他長笛家截然不同。
我等不及要吹那首曲子了,並嘗試背起所有指法。然後我們搬到了南加州。我爸媽當時試著進入那個工作室,而那時我也有了弟弟和妹妹,一家人一起住在聖費爾南多谷(San Fernando Valley)。那裡當時還是種橘子的鄉下地方,不像現在那麼繁華。那是個很棒的地方,我們家有後院、花園和農場。
加州學校的音樂課程很棒,讓我極為興奮,還有在洛杉磯的那些日子──洛杉磯是個大熔爐,很多人在二戰之初離開了歐洲,最後落腳該城,在工作室工作。這裡有很棒的音樂家和作曲家,一年後,這個環境就讓我開始嘗試實踐音樂家的夢想。
我們當時在找長笛老師,然後畢業自巴黎音樂學院的長笛家霍伯曼(Arthur Hoberman)成為我的長笛老師。他是在戰後移居到洛杉磯的,他拿本莫易斯的書給我,對我說:「讀讀這個,這本書很棒!」然後我就開始了練習,想著,這個人真的知道莫易斯在說什麼呢!
然後我開始跟著霍伯曼學習。我那時還以為莫易斯已經過世了,因為那本書是莫易斯在戰前寫的書。直到幾年之後,我才知道,原來他還健在,而且住在佛蒙特。
您能形容一下第一眼見到馬塞爾.莫易斯時,是如何的感覺嗎?
我有個朋友告訴我,莫易斯會來紐約上課兩週。然後我說:什麼!?他要來紐約?然後他說:是的,他和妻子一起過來,開著一台舊的雪弗蘭(Chevrolet),住在他的女兒家──莫易斯的女兒嫁給一位紐約愛樂的小提琴家。然後他說,你可以和他上課。我說:天啊!但是我當時正和朱利亞斯.貝克(Julius Baker, 1915-2003)學習,若被他知道我和莫易斯上課,他會把我從茱莉亞踢出去。因此,我當時想,就不要跟他說。[...]
莫易斯讓我和他的女兒瑪格莉特(Marguerite Moyse Andreasson, 1923-2009)碰面。瑪格莉特住在曼哈頓華盛頓高地。我記得很清楚,出了地鐵之後,沿著百老匯街走,然後在某個街口左轉後的一間小公寓。瑪格莉特打開門歡迎我,她很親切,讓我如沐春風。那時,我才在兩週前與伯恩斯坦(Leonard Bernstein, 1918-1990)合作演出《動物狂歡節》中的〈鳥〉(Volière),播送於國家電視台頻道。我當時感到非常驕傲,認為這是了不起的成就。
然後我走進了房間,他非常安靜的坐在那兒,習慣性地抽著菸斗。我站在他前面,不知所措,而他卻沒有說任何話。
突然,他說:我在電視上看到妳!哈哈哈哈....
然後我說:噢!真的嗎?噢!那真是太棒了!
然後他說:你當時很緊張嗎?
我說:噢不,當然不會,我不會緊張。
他說:因為我覺得你的演奏有點冷……
[...] 他是對的,我當時很冷,因為我正試著保持鎮定──我只想著如何無瑕地演奏每顆音符、征服整個舞臺,卻不在乎是否太過冷靜…。
如果我們在 You Tube 上搜尋那些所有長笛家都知道,卻又讓人忌憚的管弦樂片段,都很難、卻需要聽起來很簡單,要聽起來像鳥兒。雖然有很多吹笛演奏者都吹得很好,但除了您,他們吹得看起來都很吃力。您吹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容易,甚至還樂在其中,而且是在螢光幕下。這對您來說真的很簡單嗎?因為聽起來是這樣的。
在 You Tube 上所能找到的演出,是數年後我和林肯中心室內樂團的合作。因為和伯恩斯坦演出的那次,和林肯中心室內樂團的那次,我只有一次機會。我認為我那一次吹得很好。當我自己聽時,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吹得那麼快,也不知道為什麼我那麼冷靜,但那次是1963年,而另一次是1980年左右。
我樂在其中,因為我很喜歡那個片段,我並不緊張,而是很開心能演奏,因為那是段鳥鳴。這段並不難,因為這只是在過個震音(trill)而已,僅僅是模仿鳥鳴聲,不是「TakaTaka...」(雙吐),而是「BluBlu」(唇顫音)。這也是我們希望聽到的聲音,不是坐著緊盯樂譜,當那個片段輪到我吹時,我反而是轉向觀眾,吹給他們聽。
我現在教我學生吹這個片段時,覺得很有意思,因為我愛為人師表。我相信你也很喜歡那樣的教學時光,就是當學生們的眼睛為之一亮的時候,當他們的反應是,「啊哈!這實際上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嘛!」的時候。我能樂在這樣的教學和演奏之中,我也總是很珍惜並耐心等待那樣的片刻。
馬塞爾.莫易斯的傳奇人生
馬塞爾.莫易斯一生的故事是部迷人的劇本,他在1889年五月艾非爾鐵塔剛建好之時,出生於一個法國小村聖阿穆爾(Saint-Amour)。但是,要說他的出生是比較坎坷的,還是客氣了點。他的母親是位從法國某地逃離至聖阿穆爾的未婚媽媽,在舉目無親的聖莫拉當地助產士的照護下,生下了馬塞爾。馬塞爾出生於5月17日,他母親於一週後過世。鎮上的一位寡婦領養了他,連同寡婦的另兩位女兒,一起扶養長大,並且愛著他們。這個鎮座落於阿爾卑斯山脈的另一側,一個田園詩般似的村莊。但是當馬塞爾七歲時,他的人生持續歷經波折;他的親生舅舅於軍中過世,在西班牙邊境一家醫院的醫生聯繫上了馬塞爾的祖父母,並且也得知馬塞爾還好端端的住在聖阿穆爾。他們以為馬塞爾跟著他們的女兒,在小時候就死了。所以,馬塞爾祖父母渴望能和這位新成員馬塞爾團聚在一起,並且他們是有權扶養他的。但進行得並不順利,因為馬塞爾很愛他的寄養家庭,甚至,當他的祖父母來接他回貝桑松(Besançon)時,他還從火車上跳下,潛入河裡,試圖逃跑。後來,他祖父母還是把他接回家了,但是馬塞爾仍持續試圖逃跑。最後,他們達成協議,讓他暑假期間可以回聖阿穆爾。
最終,馬塞爾同時有了兩個幸福的家庭。他的祖父讓他沈浸在音樂和藝術之中,而這也讓馬塞爾開始喜愛貝桑松的歌劇,事實上,他當時被歌劇整個迷住了,他有一次甚至為了去聽歌劇,偷偷把她祖父母酒窖裡的35瓶酒賣來換取門票。
馬塞爾15歲時,他有個住在巴黎的舅舅是職業大提琴家,邀請他一起住。1906年,他進入巴黎音樂院,進步神速,並且17歲就拿了第一名畢業,相當於現在的長笛博士學位。不久後,他留任巴黎音樂院,並且在最好的管弦樂團演出。他參與了多場世界首演音樂會,包括拉威爾的《達芙尼與克羅伊》、斯特拉汶斯基的《彼得羅西卡》和《春之祭》。
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之時,他的生涯變得複雜起來,挑戰接踵而至。
1949年,他和他一起長大的家庭移居至美國佛蒙特(Vermont)。然後,和他兒子路易(Louis Moyse, 1912-2007)與兒媳布蘭琪(Blanche Honegger Moyse, 1909-2011),一起幫忙剛興建的萬寶路學院(Marlboro College)創建音樂學系。世界知名的「萬寶路音樂節」(Marlboro Music Festival)源自於此,從1960年到馬塞爾過世的1984年,吸引了全世界一批首屈一指的長笛家,像是詹姆士.高威(James Galway, 1939-)、威廉.班乃特(William Bennett, 1943-),當然還有寶拉.羅蘋森。
我更喜歡用一種概念來描述這個音樂家──出生於岌岌可危的處境,謙虛低調又淳樸,卻能對全世界的音樂家產生影響。
您還記得第一次和馬塞爾上課時吹的曲子嗎?
我不完全記得了,但應該是出自他的《透過音樂詮釋訓練音色》(Tone Development Through Interpretation for the Flute)。基本上,我第一年的學習就是在吹他的那本書。我們講到了旋律,他也跟我說到了歌劇,
他把每個旋律都如歌唱般的吹出來,將長笛視為聲樂的延展,不是像當時很多人說的要像小提琴那樣,而是像聲樂那樣,如歌唱般的方式演奏。
很抱歉,我到現在還是聽到很多人那樣吹──試圖演奏柴科夫斯基小提琴協奏曲,吹得聽起來像是小提琴,但你知道,這是長笛,
我們在吹長笛,是關於呼吸的,和歌唱是很像的,而莫易斯也總是強調這個。
莫易斯對巴赫和法國長笛作品感興趣;他在處理樂句的延展性、和音樂中帶有彈性、詩意特質與敘事性的這些觀念,為我開啟了一扇門。
以音色而言,他會說線條,音樂的旋律線條。他說住在聖阿穆爾的村莊時,他看到的景象就是山。我看到山巒高低起伏,山與山之間的線條綿延不絕兩兩相連,他用他那腔調說著:上下高低起伏著,而且融合在一起。[...] 這就是巴赫的音樂啊!
讓長笛如鐘聲,迴盪綿延
馬塞爾的兒子、同為長笛家的路易.莫易斯總是提到鐘聲,請問馬塞爾是否也提到過一樣的觀念?
是的。鐘聲是他們文化遺產的一部分。對於住在農村的人、曾住在這裡的美國人來說,那是他們的遺產。對於村民,某種程度來說是種召喚方式,適合歡樂或悲傷的場合。
路易曾說,我們能住在一個聽得見鐘聲的地方是很幸運的,因為,如果能聽到鐘聲,代表你被祝福著。
鐘聲的概念,也可以實際在長笛上運用。當鐘聲響起時,一開始很清晰,然後聲音會有共鳴。不是「OW..OW..OW..」而是「Bang…」。鐘聲的波型不是個難聽的數位聲音,而是會流動的,有共鳴的聲音。長笛也一樣,當莫易斯父子談到聲音時,這觀念是直接和長笛的聲音有關的,因為這聲音在空氣中充滿了活力,而且有著清晰的音頭。因為很多長笛家是DWA DWA DWA這樣演奏的,而光是聽鐘聲,就能讓你學習到,長笛的聲音,有時就好像鐘聲一樣。也如德布西《牧神之笛》(Syrinx)。
您覺得是什麼原因讓馬塞爾.莫易斯成為一位如此優秀的老師呢?
莫易斯對教學充滿了熱忱,很愛他的音樂和長笛,視長笛為他的表達工具。他很珍惜他老師教他的東西,他認為他傳承了他們的重要的傳統文化。傳統文化一再遭受到破壞和威脅,這是無法衡量的,還包括文學、詩和音樂。
他飽讀詩書,還是個哲學家。他離開法國的音樂學院來到了美國,用不一樣的方式教書。他的課程是在大班教室中的講課,幾乎每天都有課。還有很多的理論課程訓練,讀譜練習。除非在特別的地方,這些馬塞爾認為的傳統教學以往卻不曾出現在美國。他把他的傳統文化遺產帶過來,到一個他從沒想過他會生活的地方。排除萬難後,他在佛蒙特州找到了片新天地,在布伯瑞特波羅(Brattleboro)一座非常漂亮的鎮上安居樂業。
我認為他是心懷感激來到這裡的,而且他還想把他所會的都傳承下去。這就是他的熱忱。而在我跟他學習的時候,他已經不再演奏會上吹長笛了,但是他會在課堂上吹,而且,他的一個音,就足以教我們很多東西。只要我們有在聽,我們就能透過他吹的內容來瞭解到他所要教的東西。他能夠很清晰的表達他的想法,雖然是法文。我想,那時,我們之中,只有精通法文的人,才能真的和他交流。我那時很努力的嘗試,但我還是沒辦法全盤瞭解他的想法,因為那太複雜了。所以,他會英文、法文混著講。因為是混著說,他的句子感覺是帶有詩意的,很神奇,也非常音樂性,因為他會講到樂句。他不斷用一些意象、圖像來表達他的想法。例如,他會將手帕拋向空中,向我們展示手帕如何在空氣中懸浮片刻;他也會為了某些法國鄉村舞蹈,腳踏地板產生迴音。他來自於法國的鄉下,和住在巴黎的巴黎人是很不一樣的。他來自於一個古老、但強韌又高雅的法國農村,他也喜歡開玩笑,有些純樸的人格特質。
莫易斯有能力將我們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,而且感覺那時好像我在鍊金術似的,因為似乎他們能夠在音樂上觸碰到我們,好像魔法一樣,然後,我們突然就比之前演奏的好得多了。
受到他們的鼓勵啟發,我們在當下就成長了。他們都是很直觀的老師,他們讓我們做到我們認為做不到的事情。我想這也是為什麼我們事後在琴房練習時,很難還原,因為那是個很神奇的時刻,我們突然就吹的比以前好20倍。回到琴房,試著自己還原,是件困難的挑戰。
那很奇妙,我們很幸運,因為我們都被祝福了。聽著鐘聲,和他們父子學習,然後能聽到鐘聲──我想這就是他們說的──然後去聽鳥叫,然後說,那是…雨後,在早上看著樹葉上的晨露,然後晨光出現。馬塞爾總是用這樣的意象,當我從他想要對我說的話當中成長出來,想著我自己的傳承,要從他傳授給我的當中成長,因為他是在他那個年代說的,他那個時代的歷史。而我們是出自比較年輕的一代,萬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變遷,有時很難保住那些很棒卻傳統的觀念。但是,我認為要保持著,很重要,而且還要應用於我們現在所看到、聽到的。
我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天,當我正在演奏已經吹過好幾遍的莫札特D大調協奏曲時,莫易斯先生突然停下,抽著菸斗對我說:寶拉,你必須走一條屬於自己的路!那一刻對我來說是可怕的,因為他要把我從巢裡扔出去了!但他是對的。因為我知道他想要表達的是:你必須成為你自己的老師。
那也是我對學生的期許,就是他們能有一套能夠檢視自己音樂的裝置,能夠聽到,也能夠知道它是怎麼和他們產生共鳴的,特別是每位藝術家都不一樣。不只用一種方式在演奏,而是很多種,最重要的,是作曲家想要的那種方式,因為那是他寫的。還有作曲家想要傳達的信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,因為記譜音樂很難,是個不好懂的語言。你要用自己的聲韻與語言去表達它。這也是教授來自不同文化的學生很棒的地方,因為他們有不同的烹飪方法,而你可以放不同的香料進去。
如果你心目中有最鍾情的一首樂曲,會是哪一首呢?
巴赫《聖馬太受難曲》中的一段詠嘆調,那次是在布蘭琪.莫易斯的指揮下參與演出的,女高音在唱一個非常高的音域,很高音的疑問式詠嘆調,唱著「為什麼耶穌要被釘在十字架上,我不懂。為什麼有人是那麼的純淨,卻被用那麼殘忍的方式殺害?」女高音在唱著疑問句,同時間,長笛在她的頭上,如聖靈般溫柔,縈繞著演奏這段旋律。女高音接著唱,「啊!這是為了愛,祂的死是為了給我們愛。」她某種程度上意識到了,但仍充滿好奇,這首作品是那麼的特殊、那麼的好。兩隻英國管在這旋律之下,好像大卡車在街上,好像我們的人生似的,然後她在那上面,疑惑著,長笛在那迴繞。對我來說,那是我們最重要的聲音之一。作曲家呼喚著那樣的聲音,莫札特也很常在他的彌撒曲中,用長笛來表達那些神秘,而且我們不懂的地方,好像聖靈在規勸我們。不是像你現在做的這樣的方式,而是…像鳥,當世界第一次有了光的時候,你就是那第一隻吱吱叫的小鳥。音樂非常重要,沒有最重要,只有更重要。我們擁有強韌的聲音,要唱出來,特別是要我們亮出來的時刻。
音樂在某層面是能撫慰人心的,也能鼓勵人。他們拿了你的劍和盾。我們是那個能幫忙訴說的角色。
關於長笛家寶拉.羅蘋森(Paula Robison)
「寶拉.羅蘋森的名字,將永遠銘刻於長笛這個樂器的歷史當中。」── 音樂雜誌《Fanfare》
被譽為「美國珍寶」的長笛家寶拉.羅蘋森生於藝文家庭,家族中有演員、作家、舞者與音樂家。寶拉自小多才多藝,學習長笛、舞蹈與戲劇,17 歲進入茱莉亞音樂學院,20 歲即受邀與伯恩斯坦與紐約愛樂共同演出聖桑《動物狂歡節》中最著名的長笛片段〈鳥〉,具有劃時代的歷史意義。羅蘋森曾師事長笛家朱利亞斯.貝克與馬塞爾.莫易斯;莫易斯曾讚賞羅蘋森為他「最好的學生與真誠的朋友,如莫札特的音樂,自然真切。」1966年,羅蘋森獲得日內瓦國際音樂大賽首獎。
《華盛頓郵報》盛讚她的演奏「滿繪喜悅的色彩與自發性,能將情感傳遞給周遭每一位聽眾與音樂家。」倫敦《金融時報》則稱讚她「精湛過人的演奏,絕對屬於頂尖的層次。」《紐約時報》愛她的音樂「自她的本心翩然綻放,如同新葉出芽,欣欣向榮。」
羅蘋森的曲目領域十分廣泛,致力拓展現代長笛作品外,經典曲目的詮釋亦廣受稱頌。她曾向當代最受矚目的作曲家委託創作,包括萊昂.基爾赫納、武滿徹、奧利佛.克努森、羅伯特.比瑟,也曾首演羅威爾.李柏曼、皮耶.布列茲、艾略特.卡特的作品,演出曲目更橫跨巴洛克樂派至巴西森巴舞曲。
羅蘋森為紐約林肯室內樂中心的創始成員之一,也是美國與義大利斯波萊托音樂節的系列總監之一。為表彰她對美國即義大利文化的貢獻,她獲頒阿德萊德.雷斯托里獎、飛馬獎與南卡羅萊納查爾斯頓終生榮譽市民的殊榮。
羅蘋森持續為各大唱片錄製專輯,包括 Vanguard Classics、Sony、Mode Records、New World Records、King Records、MHS、Bridge Recordings 等。2006 年,羅蘋森創辦了「裴格拉唱片」(Pergola Recordings),收錄與頂尖鋼琴家提鮑德、葉芬.布朗夫曼等藝術家合作的錄音。
羅蘋森任教於茱莉亞音樂學院,同時在世界各地教授大師班。她獲得舊金山音樂學院榮譽音樂博士的殊榮,並擁有新英格蘭音樂院「Donna Hieken 長笛講座教授」之位。
深入認識寶拉.羅蘋森:https://www.paularobison.com/
關於長笛家/節目主持人凱倫.凱芙拉(Karen Kevra)
長笛家凱倫.凱芙拉為美國最傑出的長笛家之一,溫暖的音色與活潑的演出讓她備受矚目。凱芙拉以獨奏家及室內樂演奏家的身分活躍,致力開拓現代長笛的曲目,曾為長笛家路易.莫易斯的作品進行首次錄音。該張專輯獲得 2003 年葛萊美獎提名,也獲得許多美國樂評大力讚賞;音樂雜誌《Fanfare》稱這張專輯「是長笛樂迷及任何人都該聆聽的錄音。」最新專輯《長笛與鋼琴的浪漫樂派音樂》則獲《波士頓音樂情報》譽為「令人無比滿足的長笛演奏。」凱倫以獨奏家及室內樂演奏家的身分活躍樂壇,音樂足跡遍及美國、加拿大、歐洲,曾登上卡內基音樂廳等著名舞台;《舊金山古典之聲》稱她為「最優秀的獨奏家... 優雅而美麗。」凱芙拉為美國佛蒙特州「首都音樂會」(Capital City Concerts)創辦人及藝術總監。
深入認識凱倫.凱芙拉:https://www.karenkevra.com/
聆聽凱芙拉錄製的《路易.莫易斯作品集》:https://bit.ly/3lssK4e
關於「繆斯導師」(Muse Mentors)系列
在你的一生中,曾尋覓能為你指引前路的人嗎?在「繆斯導師」(Muse Mentors)系列中,曾獲葛萊美獎提名的長笛家凱倫.凱芙拉(Karen Kevra)與音樂家、視覺藝術家、作家展開深度對談,訴說那些我們無法自藝術家的簡介得知,卻影響藝術人至深的師徒連結。無論你正處在生命中的哪個節點,這些成長歷程中的暖心故事,都將點亮你前方的明燈。
前往「繆斯導師」官網:https://musementors.com/
翻譯 │ 長笛家 呂紹民(美國密西根州立大學長笛博士,現任教於玉林師範學院)
編輯 │ 胡家瑋(新象.環境.藝之美文創 節目部)
Translator | Shao-Min Lu (DMA 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; faculty of Yulin Normal University)
Editor | Emily Jia-Wei Hu (International Affairs at New Aspect Creatives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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